第一章 江湖儿女
莫研、研墨……展昭微微一笑，道：“莫姑娘，我衣衫上青苔并不是在屋顶沾染，而是在八贤王府的花园中不留心沾上的。”
“月俸三两。”
他昂昂头：“你师兄我的轻功是白练的吗！都被我甩掉了。”
莫研笑道：“放心吧，我就这么点能耐，横竖也闯不出什么大祸。”
“捕快？”莫研歪头想了想，“小是小了点，不过管用就行。”
“我昨天刚睡醒，才发现桌上多了包东西，还没来得及看什么东西呢？这位英名神武的展大人就进来了，我还想知道究竟怎么回事呢！”
“姑娘想看信，可以对本府直言，为何要夜探开封呢？”
“姑娘可有何发现？”包拯问道。
晌午时分，锦丰酒楼内宾客满堂，笑语喧哗。
“莫姑娘！”展昭撤剑收回，星目含怒，“你夜闯开封，所欲何为？”
“您和他有过节？”店小二小心翼翼问道。
“这捕快，月俸有多少银子？”她抬头问他。
“你不会是来劫牢吧？”
莫研咬咬嘴唇，显是不满，却又无法可施，思量半晌道：“包大人，可否让我到案发所在看看？还有，我想见见我师兄。”
“这个……展大人再三地说你们衙门的事，不让我插手其中。我想，你们大概也未必肯给我看信。再说……”她笑嘻嘻道，“包大人日理万机，劳心劳力，为这点小事打扰您我也不忍心，所以干脆就自己来了。”
“姑娘所言差矣，死的是朝廷三品大员，这官场上的事错综复杂，既不足以为你们外人道，也非你们局外人能明白的。”
“多谢大人！”
既然莫研已是捕快，那自然不能再扣着她的剑。展昭看莫研也跟着施施然地往外走，浑然忘了自己的剑还在他手中，只好赶上去递给她。
“除了那里，你还去过别的地方吗？”
“你白日里说，有人留了封信让你去擒我师兄，所以……我想瞧瞧那信是否有线索可寻。”莫研一脸无辜道，“我就是打算瞧瞧，又不是来偷东西的，你们大可不必如此。”
“罪证确凿。”
“喂！怎么回事？你倒是说话啊！”莫研催促他。
“五哥哥！”莫研几乎一进门就看见了李栩。他正百无聊赖地坐在牢室那方日光照得到的地方，用手指细细地梳理头发。
“几日？”李栩咬牙切齿，“我等了你整整二十多天，钱都花光了。”
“姑娘，快请进来！当心灯穗子招下灰来迷了眼！”小二满脸笑容地迎出来。
包拯却不恼，只微微笑道：“姑娘既然这么说，那本府也无话可说了。展护卫所言不错，朝廷之事，确容不得外人插手。姑娘好自为之，若是妨碍了公务，莫怪本府不留情面。”
“非但是习武之人，而且还是个使剑的。”莫研微微笑道，“这字虽然丑，但笔势劲挺流畅，运腕颇为干脆。只是护尾却时有时无，东汉蔡邕《九势》称：‘护尾，点画势尽力收之。’，此人不会护尾，多半是被习剑所误，可见他所习的剑招必是一去无回，没有余地。”
才行至院中，身后便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声，王朝身形一凝，飞快回头望去，却没发现任何异状。
“我也是没办法，马伤了腿，又不能骑，走半日还得歇半日。”莫研委屈地揉揉脑袋，“对了，这事究竟是怎么回事？那个什么姑苏织造的家伙怎么死的？”
“我哪知道他怎么死的，反正不是我杀的！现在这些朝廷阿猫阿狗……”李栩特别将“猫狗”二字读得特别重，边说边拿眼斜展昭，“简直是草菅人命，随便逮个人就交差，喀嚓我之后，他们才好领赏。”
展昭笑道：“展某不过一介武夫，委屈了先生倒是真。”
莫研立在当地，看周遭都是兵刃相向，真是半分办法也没有，只好苦着脸道：“我若说是误会，你信是不信？”
只是一瞬迟疑，后面展昭已紧随跃出，巨阙如电，直奔门面而来……
“我原也不知道！”她望向他们，目光流转，光芒闪动：“是你们告诉我的！”
命衙役送莫研出角门，展昭复回到外书房中，细细禀明。
蒙面黑巾飘然落地！
他微颦了眉：“不知道，他只留下一封信。”
展昭上前与看守狱卒寥寥数语，狱卒便很爽快地开了牢门，让他们下去。
“没有。”
展昭在旁静静抱剑而立，眼帘低垂，神色间波澜不惊。
“怎么是我的错！我不过晚了几日到嘛。”
莫研笑吟吟地点点头：“差不多，不过你少说了几项：还有金镫龙草，晚香玉，墙根底下还有两株绿荑，只是照顾得不好，怕是要枯了。开花的还有青芸藤，它的花小，又绕在松树上，想是你没瞧见。”
“冤枉我偷东西啊，可我没偷！”莫研委屈道，“我都说了，我只是想看看那封信。这开封府里头的东西，还没有几样……”她眼角溜过展昭手中的巨阙，“是我看得上的。”
“就是开封府的展昭大人，御前四品带刀护卫，那身功夫……”店小二挑起大拇指，啧啧称赞，却没留意身边客人的脸色。
“这位姑娘有何事？”展昭见莫研一身风尘仆仆的打扮，不似京城中人。
莫研挠挠耳根，笑道，“这我倒没想到，你方才怎么没说？”
“小七！你万不可逞能！”李栩正色道，“自己当心才是！”
远远地，能听见梆子敲过三声。
她皱眉：“才三两银子……”
“这也不过是本府的猜测。”包拯眉头皱得越发紧。
“哎唷！”隔着牢室的木头空隙，她脑袋被李栩用力瞧了一记。
莫研除下鹿皮手套往里走：“住店！要间上房，对了，你替我打听下，有没有一位来自蜀中的李栩住这里？”
一旁的王朝马汉心中不禁好笑，这信无提名无落款，也无地址，根本没有由来可寻，她自然是不会知道。
“这么说，我师兄一定之前就被人盯上了。”她皱眉想了半晌，又问李栩，“你来了京城之后，有没有偷过东西？”
这酒楼是开封府数一数二的大客栈，生意兴隆，宾来客往，直把伙计们忙得团团转，饶的是在凉爽秋日里，也汗湿了一层里衫。
包拯闻言，淡淡一笑：“难怪说江山代有才人出，这话却是不错。可惜，又有多少人可以真正为朝廷所用。”朝中诸大臣，凭着真才实学获得皇上赏识的不过寥寥数人，而那些位高权重者，又有几人是真心为这大宋的江山社稷？想到此层，他只觉得胸中郁郁，不由长叹口气。
正是午后，开封府的大门口两名衙役发着秋乏，呵欠一个接一个地打，又不敢太明显，嘴微微张了小口子，呼出的气倒都从鼻子出得多些。
说话间，转过拐角，又穿过一扇铁门，开封大牢便在眼前了。虽然称做大牢，但事实上这个牢房并不大，不过才四、五个牢室而已，只暂时关押些未过堂的犯人，过了堂的犯人都会押送到大理寺。
“那你放心吧，我听说昨夜里，这个人就被逮起来了，现在八成在开封府的大牢里。”
“姑娘好记性，展某惭愧。”展昭望着她，微笑道。此时才留意到这位姑娘虽然其貌不扬，眼睛却如点漆一般，明亮之极。
“姑娘有这般本事，有没有想过为朝廷效力？”他问道。
李栩头发被她揪得生疼，硬撑着就是不做声。其实他倒不是不想说，只是展昭在场，他怎么能当着这只猫儿的面招认自己偷过什么东西。
包拯并不以为杵，仍问道：“那有何线索么？”
莫研摇头叹气道：“五哥哥，我早就说你睡觉睡得死，你还不承认！有人进来都不知道！……展大人，你怎么会知道东西在我师兄这里？”
带莫研往大牢的路上，展昭问道。
欲擒凶犯 锦丰天字二号
话音刚落，展昭眉宇微颦，心中暗道：这姑娘倒真是口无遮拦，如此一句话就把这满屋子人都得罪光了。
莫研朝包拯拱手施礼，方随展昭步出。
莫研吓一跳：“不会吧？他怎么会被逮住？犯了什么事？”
她侧头笑道：“我跟着你做什么？再说我也是午时才到的京城。”
“嗯……算是吧。”她含含糊糊地点点头。
众人皆是一愣，莫说展昭，便是包拯与公孙策每日出入此间数次，也不敢说对这些日常所见之物记得清楚。
“莫姑娘，你的剑。”
看他出门而去，包拯叹道：“此次江南贪没才开了个头，便死了个三品大员，想到来日将要发生之事，实在令本府心惊。”
公孙策知道包拯心中所思，知他不免烦闷，遂岔开话题，朝展昭笑道：“那位姑娘可回去了？”
如此一想，她便抬头满脸堆笑道：“包大人，你们开封府可还有缺么？我近日横竖无事，不如替你们打打下手。”
“大人……”
“还未请教姑娘芳名？”
“我姓莫，单名一个研字，研墨的研。”
她笑吟吟地将缰绳交到小二手中，吩咐道：“这匹马的后腿受了伤，麻烦你好生照料，找个大夫给它看看。”
“没有。”他斜眼看她，“京城这鬼地方，一点都不好玩。要不是为了等你这丫头，我早走了。”
莫研不满道：“不入公门，我一样可以查清楚。”
“嘘！”店小二连忙叫她噤声，这才低低朝她道，“这个人，姑娘还是不要打听了。”
“李栩……蜀中……”店小二愣住，表情怪异，忽压低嗓音，“是不是四方脸，留着八字胡？”
“怎么了？”包拯停步问道。
不一会儿，展昭掀帘，唤她入内。
“快说啊！”莫研从空隙中伸出手，扯扯他的头发，“这时候你还装什么风流侠士！”
“她说李栩是她师兄。”
旁边的王朝等人听他如此问话，便知他意，都是一怔，心中皆道：纵然这姑娘聪明伶俐，但终是年纪尚幼的女儿家，又是江湖中人，如何能让她入公门做事。
“他没穿官服啊。”莫研理所当然地回答道，接着继续道，“龙涎香最娇贵，若沾染了其他香气，便不似这般清雅。展大人若是用过饭，被这饭菜的味道一熏，我闻到的就不是现在这个香味了。”
她晃晃脑袋，笑道：“劫牢不好，还是劫法场风光些！”
“《刑统》大义……”
“姑娘请坐。”
展昭含笑，他确是去过八贤王府，只是没留意身上会残留有龙涎香。
“……不就是只猫嘛！”莫研低声嘀咕，快步返回客栈内。
“当心点，它脾气不大好。”莫研提醒道，下意识地揉揉肩膀处的青肿。
再待想打开抽屉，忽听门砰的一声被打开，一道剑光如水银流注，直刺过来！
外间，刀刃如雪，王朝、马汉等诸人个个持刀而立，不知何时已候在当地。
包拯遂起身，朝王朝道：“明日到制事取个牌给她，此时也晚了，大家也都早些歇着吧。”
包拯摇头：“京城之地，天子脚下，自然是圣上说了算。”
店小二无语，默默低头，低头擦桌子。
“你虽然没说出口，可你的眼神就是那个意思。”
“是这里了！”
那就是说，还是被人发现了——莫研想了想：“张尧佐，他不是那个三司使吗？”
包拯站起身来，一方阳光自窗口透入，落在书桌的纸墨之上，微微炫目。
包拯微微一笑：“这开封是京城，开封府要进一个人，岂是件容易事。”
外书房的门已上了锁，黑衣人也不动锁，只从怀中掏出根小小的银簪子，从旁边窗户的缝伸进去，轻轻一拨，窗户已开。
闻言，李栩又是冷哼一声。
“对了，展大人！”她担忧问道，“是你擒的我师兄，你……没伤他吧？”
两人出了牢室，到了外间，她抬头望向展昭，轻声问道：“若是抓不到那栽赃之人，是不是我师兄就非死不可？”
听他说得有理，她一时间也犹豫起来，咬着嘴唇想了半晌：五师兄之事才是当前要务，等师兄的事了结之后再离开公门，岂非两全其美。
“姑娘，那封信在这里，你看吧。”包拯从旁取了信，示意王朝拿给她。
映着烛火，她的眼睛亮得出奇，理直气壮地看着他。展昭一时语塞，虽然此言颇有些强词夺理，但自己当时倒确实是这么想的。
李栩摇了摇头，将方才莫研扯过的头发掠到胸前，细细梳理好。
莫研喜道：“对啊！就是他！你见过他？”
除展昭，屋内已有二人。一人坐于桌后，面色微黑，不怒而威，显是包拯；另一人在旁，却是位白面师爷，想来应是公孙策了。
“大人！”
莫研盯着脚尖，原地转了两个圈，还是想不明白，抬头道：“那……这些天，你周遭有什么稀奇事没有？”
黑衣人看清来人面目，心中暗叫不好，自己无论如何也不是这只猫的对手，还是得赶快溜才行。
“……我就前夜去了趟张尧佐的府邸，”他总算心不甘情不愿地开口，“可我也没拿什么东西啊，就随便拿了那么三、四、五、六件……”后面的话越发小声，只是含含糊糊一带而过。
一路曲曲折折，绕过几处院落，展昭径直将她带到包拯外书房，让她暂在外面等候，遂撩袍入内。
来人一袭红衣官服，黑色官帽，剑光映在他脸上，愈发衬得眉目俊秀。
夜深时分。
“你是说，我师兄杀了他！”莫研皱眉，急道，“我师兄不会杀人。”
“先将她押入大牢，待明日包大人提审。”展昭示意马汉，沉声道。
“……”
她说得虽是实情，但话语间毫不忌讳，对皇上也颇有微词，展昭不由微皱了眉。
包拯默然不语，微微有些失望。他本奉旨彻查江南贪没，查到姑苏织造府时，便发现疑点重重，刚有了些眉目，偏偏这白宝震便不明不白地死了。若说是凑巧，他实在难以信服。
她自是一惊，摇摇头：“……我不知道。”又飞快补上一句，“不是我！”
“你……”
“我很明白姑娘的心情，但姑娘非我公门中人……何况，本府也已经派展护卫细细看过案发所在。”
两剑相交，火星四溅！
“我虽未来过开封，但我也知道堂堂开封府衙岂是随便人说进就进的。展大人在门口遇见我，不过才知道我是李栩师妹，便将我带进来，那时我便知道此案必定非同小可，因此你们不愿放过任何一丝线索。进来后，包大人又说了姑苏织造大人遇害之事。朝廷三品大员遇刺身亡，自然是大事，也难怪展大人惦在心中。”
展昭本欲劝他先行休息，但想到包拯的脾气，还是生生把话咽了回去。上前缴了莫研手中的软剑，将她带至书房。
“您这几日，每日里都没歇几个时辰。”王朝道，“夫人方才悄悄来探过几次，都不敢惊扰大人，想是心里担心得紧。”
莫研回头，身后一人，蓝布长袍，儒雅俊秀，手中青锋三尺有三，柄长七寸，光华流转，正是巨阙。
“那好，你可知这院中有几棵树？有几种花草？此时开花又是哪几株？”
忽有一声音自众人身后响起：“不必等明日了，把她带到书房吧。”正是包拯的声音，原来他行至中途，听见这边的动静，故去而复返。
“展大人此言差异，这并非是记性，不过是看你留不留心罢了。比如……”她自信满满，眉梢眼角皆透着些许得意之色，“我还知道你刚从八贤王府中回来，未曾用过饭。你心中一直在想这个案子，回来时又特地去案发所在的周围瞧过。我说的可对？”
“令师兄……”他略一沉吟，“姑娘请随我来。”又朝衙役微微颔首，示意无妨，便领着莫研进开封府内。
展昭自然明白他心中所思，并不看他，只淡淡道：“偷盗杀人，孰轻孰重，相信李兄心中自有权衡。”
“还得找圣上？”莫研挠挠耳根，转身抬脚就往外走，“麻烦是麻烦了点，那我到宫里走一趟就是了。”
“……”展昭不可思议地望着她，“姑娘莫非一直跟在展某身后？”
“受伤了？”小二探头望去，枣红马的后腿下部用白色丝绢包扎着，隐隐能看到血色透出。
“哼……”
莫研瞠目结舌，连银子响还没听到呢，怎么就没了！
“怎么了？”莫研莫名其妙，“你快说，这个人我非得找到他不可！”
莫研皱眉摇摇头，道：“从这信上看，我也猜不出这人究竟是谁。”
“五哥哥，你在这牢里再待几日，我想想法子。”莫研转头问道，“展大人，我师兄几时过堂？”
展昭提剑施礼，微笑道：“属下先行告退。”
开封府内一片寂静，唯包拯外书房内灯烛依旧。
莫研咬咬嘴唇，没再说话。
“包大人！我是冤枉的！”
展昭！在开封府手持巨阙的自然不会再有别人。
包拯方才已看过桌上东西，竟还是自己方才离开时的情形，并未缺少物件。他阅人无数，看这姑娘虽然天真烂漫，但眸正神清，不似奸佞之辈，想来所言非虚。
听此赞赏之言，莫研安然受之，仿佛天经地义，又朝包拯道：“我师兄之事，大人务必细细查明，万不可冤杀好人。我师兄他天性桀骜不驯，但心地却是极好的，从不伤及人命。”
她寥寥数语，众人皆在心里直道惭愧，没想到她只在外间呆了一会，便将景致尽收眼底。
“此案疑点甚多，近日内应该不会过堂。”
公孙策未想到自己一句话，倒勾起包拯这番心事，笑道：“大人这么说，学生和展护卫都无地自容了。”
客栈里的饭菜味道虽好，却不甚合她的胃口，莫研草草扒了几口饭，就回房休息。只在房中坐了片刻，终是不放心，还是决定到开封府探探风声才好。
张尧佐总管大宋财政，在京城结交不少朝臣，势力颇大，上又有皇上庇护，此事若与他有牵扯，确是麻烦非常。
“姑娘所言确有几分道理。”
“这纸是浙东的竹纸，无加粉、加蜡，也不印花，市面上随处可见，普通得紧，并无特别之处。”她凝眉道，“墨是松烟墨，并不加龙麝助香，也是寻常，可见这写信之人并非什么风雅之士。”
展昭微怔，颔首道：“不错。”
莫研不以为然，摇头道：“什么叫罪证确凿，难道你们有亲眼看见我师兄杀人！东西也许是有人故意栽赃嫁祸。”
莫研展目望去，此处院落比方才经过的几处更加清雅，不远处一株桂花树，上面花儿初开，细细小小的淡黄花瓣舒展开来，香气四溢，给这沉静肃穆的开封府添了几分柔软的雅致……
不等李栩开口，莫研便已不满道：“这张尧佐不过仗着自己侄女是皇上宠爱的贵妃，把持朝政，这大宋倒有一大半的家当都在他手里捏着。皇上美人当前，祖宗不任外戚的规矩也忘了，竟然弄了这三司使的差事给张尧佐。”她不以为然道，“这样的人，偷便偷了，也没什么大不了的。”
莫研远远地站着看了半晌，还是决定绕到角门去。
展昭仔细想了想，才道：“有三棵树，一棵桂花树和两棵松树。花草有茝兰、美人蕉、紫藤萝……开花的好像桂花和美人蕉。”
莫研自拣旁边椅子坐下，有礼道：“包大人，在下初到京城，便听闻师兄为展大人所擒。不知我师兄究竟所犯何事？”
独展昭一人，嘴角隐隐含笑，心下却是赞同。他对江湖中人本无偏见，何况这姑娘论才智见识，并不在自己之下。
看展昭默然不语，莫研便已明白答案，咬牙道：“那就说什么也得把那个人给揪出来！”
“说出来就一点也不稀奇了。”她道，“展大人衣衫上沾有极淡的龙涎香味，龙涎香千金难求，市面上根本买不到，只有王公贵胄才点得起这种香。况且展大人并未骑马，说明所到之处并不不远，就在京城之内。住在京城之中的就只有八贤王，又听闻包大人素来与八贤王亲厚，那么展大人自然多半是去了八贤王府中。”
他用力格开剑，使了招白蛇吐信，直取展昭咽喉，将之逼开，方趁空跃出屋外。
巡夜的官差两人一组，共六组人交叉巡夜，两个时辰换一班，个个神情肃然，并没有丝毫的怠慢。
前面包拯刚步下台阶，听见他们说话，转头道：“对了，姑娘夜闯开封，此罪若饶，难以服众，就先扣三个月的月俸吧！”
难怪包拯这么晚还不去睡觉，原来除了案子，还有这么多事情要办。黑衣人在心中暗道，复将这些册子放好。
展昭闻言，眉峰微颦：“你是李栩的师妹？”
“展大人？”
王朝复细细扫过周遭，回道：“无事，大概是猫吧。”
包拯闻言不语，半晌才叹道：“此案确实疑点重重。”他抬头望向展昭，“展护卫，你带这位姑娘去见见李栩。”
“他是我师兄。”
包拯搁下笔，捏捏了眉心，淡淡笑道：“已三更了……我说怎么觉得眼睛酸疼呢。”
包拯闻言一怔，缓缓起身，方才过于专注，竟不知夫人来过。他步出外书房，王朝锁好门，随身在后，往后院府邸行去。
“已经回去了。”
“姑娘姓甚……？”衙役抬眼，忽看见她身后的人，一下子变得恭敬起来，“展大人。”
“要不是为了等你，我何至于跑到这里来坐牢。”
包拯仍正色道：“从令师兄李栩包袱中搜出银票两千两，另有白大人随身玉佩。”
“莫姑娘，展某并未说你偷东西。”展昭道。
包拯缓缓摇头，沉声道：“姑娘要知，若无证据，本府难以放人。”
“我们？”
“那你被人栽赃了？你都没发现？”莫研奇道。
“这也简单。习武之人若是心中有事，脚下便不免会有滞泄。展大人既有御猫的名号，轻功自然是绝佳的，鞋尖有泥不稀奇，可鞋跟处仍旧有几处泥点，说明你心中惦念此案。而你衣角下摆微湿，隐约可见青苔痕迹。此时是大白日，在京城内行走，又不与人动手，根本不必飞檐走壁，那么只有可能是在探查案发所在时不小心沾染上的，多半是屋顶瓦上的青苔。”
“我不来，谁来救你啊！”莫研嘻嘻地笑。
李栩冷哼一声，不吭声了。
“这位大哥！请问昨儿抓进来的李栩可是关在这里头？”
莫研接了信，并不急着拆开，将信封对着烛光端详了片刻，又凑到鼻尖闻了闻。接下来，取出信笺，同信封一般端详半晌，方展开来细看：
李栩明明瞥见她身后的展昭，故意装作没看见。
公孙策捻须笑道：“姑娘不妨说来听听，是如何看出展护卫行踪？”公孙策向来自认才智过人，只是连他也想不明白这位姑娘究竟是如何看出的，不禁十分好奇。
“有人报信。”展昭道。
待两人离去，一个黑影轻轻巧巧地自屋檐梁上翻落而下，落地时悄然无声，显然轻功不弱。
“本月初三，姑苏织造白宝震白大人被人一剑穿心，另外还有一名官役，都死于官驿之中，姑娘可知道？”
黑衣人从窗户跃入书房，随即合好窗户，轻轻行至书桌旁，翻检起来。窗外虽月光如水，但因门户全闭，室内颇为昏暗，那人眼神确甚好，伏身翻翻拣拣，有条有理，并不弄乱东西。
莫研很干脆地摇头：“我师父说这官府里头没什么好事，我不入公门。”
“你到朝廷一品大员府邸偷盗。”展昭转头望他，心中似若有所思。
“那姑娘倒真是冰雪聪明，”公孙策笑道，“可惜年纪尚轻，又是个女儿家，要不然我倒真想请大人将她召入衙内，定是个得力助手。”
看他点了莫研当捕快，王朝马汉虽心中颇有疑虑，但仍依言退出书房。
莫研牵着马匹，俏生生地立在灯笼底下，仰着头望着招牌上面的字……从蜀中到京城，在路上走了那么多天，总算是到了，这还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自己出这么远的门。
听他二人一唱一搭，包拯不由失笑，摆摆手道：“罢了罢了，你们两个别给我下套子。展护卫，你先去用饭是正经，只怕晚些时候还有事。”
包拯与展昭相视微笑，目光中满是赞许之意。其实，此信他早已与公孙策展昭二人细细探究过，得出的推论与她所说相差无几。不期然，公孙策日间说的话浮上心头——“我倒真想请大人将她召入衙内，定是个得力助手。”
“您放心，一定给您照顾妥妥当当。您是打尖还是住店？”小二将马匹交给客栈的马夫，往里让去。
“谁？”
包拯点头，又问道：“可姑娘怎知展护卫想的就是这个案子呢？”
“世间之事，有因才有果，大人又何必为此伤神。”公孙策道，“皇上好不容易才下了彻查江南贪没的决心，大人万不可手软。”
“姑娘确是冰雪聪明。”包拯笑叹道。
莫研不耐地又扯扯他头发：“别哼了！……快说！难不成你当真指望我去劫法场。”
包拯颔首：“如此便先委屈姑娘，在开封府当个捕快吧！”
“展大人看过了……”她轻笑一声，转头望向一旁抱剑而立的展昭，眉峰微挑，“展大人，你出入这间屋子一定不下上百次了吧？”
“展昭！”
公孙策听完，与包拯相视一笑，道：“听姑娘这么一说，好像真的一点也不稀奇了。”
包拯才刚刚坐定，莫研就飞快道。
“那么，姑娘倒说说看，他们冤枉你什么呢？”包拯微微一笑，问道。
“上面的字是小篆，墨迹透纸而出，按提间力道有余而轻灵不足，居然还学人金错刀，写出这样的字……”她看着直摇头，“……我若是他，羞也羞死了。此人必然是个粗通文墨的习武之人。”
这下，倒是包拯急了，生怕她会真去私闯皇宫，连声唤住她道：“莫姑娘，你且等等。”
“莫姑娘，这是朝廷之事，包大人自会尽力办理。姑娘还是莫插手为好。”展昭沉声道。
小二摇摇头：“犯什么事我不大清楚，不过听说那人武功高得很，是展大人出手才制住了他。”
黑衣人慌忙躲闪，身子一矮，从桌子底下滑出，反手从腰际抽出一柄软剑。
“姑娘怎知我又去过案发所在？”
公孙策点头道：“大人是说张尧佐和白宝震之间……学生以为，白宝震此次上京十分蹊跷，皇上无召，他突然进京很可能就是来找某人。若说这个人是张尧佐，这许多事情便说的通了。”
莫研接了剑，随手往后腰间一插，那剑嗖地一声从她腰间穿进去……展昭定睛望去，这才看清原来此剑的剑鞘便是她身上的绞银丝腰带，软剑轻巧，正好盘在她腰间，倒也方便。
“先生所言极是。”
“《庆历详定编敕》、《皇祐编敕令格式》……”
“查案并非江湖儿戏，自有公门规矩，姑娘并非公门中人，不方便插手。”
衙役抬眼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，才道：“你……是他什么人？”
闻言，包拯点点头。
“事关我师兄生死，我怎得能不理！”莫研急道，“包大人纵然三头六臂，也不可能事事周全啊。我若查出那人，既救了我师兄，不也是帮了你们吗！”
“还有事？”莫研停住脚步，回首道。
“包大人素有青天之誉，想来不会冤杀好人。”莫研站起身来，目光直视着包拯道，“我师兄不会杀人，还请您放了我师兄才好。”
闻言，展昭与公孙策相视宛然，包大人也玩起着欲擒故纵的把戏来了。
他原就疑心李栩是被人栽赃嫁祸，本希望他师妹也许有什么凭证可供参详，但看面前这姑娘年纪不过十五、六岁，一派天真烂漫的模样，看来是帮不上什么忙。
“李栩在前夜去过张尧佐的府邸！”包拯皱眉望向公孙策，“这其中会不会有关联？”
“怎知他不是进宫去？”公孙策故意问道。
“是你抓了我师兄？”莫研挑眉望他道，“不知我师兄所犯何罪？可否探望？”
展昭自然是不信：“方才姑娘在书房中找什么？”
“没人发现？”
角门只有一个衙役守着，看上去倒也还和气。
“《盐税总要修正》……”
“何以见得是习武之人？”王朝忍不住问道。
“暇不掩瑜，姑娘说对九成，已是不易。”
“你是开封府尹，难道你说了都不算？”莫研奇道。
“小七！”李栩见到莫研自是欢喜，从地上跳起来，奇道：“你怎么跑这里来了？”
“大人，已是三更天了，早些歇息才是！”王朝恭敬道。